（16）過去——新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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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二剛一開學，花果就公布了她大二的目標——開車，英語，計算機！
花果說如果不學會這三樣，以後會寸步難行的。雖然沒有她那麽危言聳聽，鄭華知道，她說的有些道理。可是，要全學會這三樣對於目前的她來說，有些不現實，最現實的是學外語，這是她畢業所必須的。
沒幾天，花果和常青一起報了駕駛學校的課程，高高興興的投入了當司機的進步行列。魏鵬程和鄭華提過他想學開車，鄭華邊吃著食堂的飯，邊看著備課筆記，沒作答。鄭華覺得她沒有資格回答她這個問題。魏鵬程終於也追著常青的腳步報了名。鄭華覺得這樣挺好的，他們學開車經常是在周末，而她教課也是在周末，這樣她就不至於因為沒有時間和魏鵬程約會而感到愧疚了。
終於，他們三個拿到了駕照，而花果是第一個開上車的人，車子並不是新的，她說是她的一個叔叔借給她的。這一臺車，他們三個人換著開，主要還是花果和常青開。
鄭齊已經到了高三，鄭華盡量省了些錢為弟弟買了一些營養品，鄭齊嚷著說不用。
盡管只要鄭華說一聲，會有人很高興的開車送鄭華回趟家，但是，鄭華從不曾讓他們或者魏鵬程送過。她總覺得自己和他們還是有所區別，如果有一天，這個區別沒有的，鄭華相信，那一定是因為她要付出更多的努力，而那個努力的方向她不知道具體的道路要怎樣走，目前她只能把心思放到做好眼前的事情上。
就在鄭華對她未來的生活憧憬無限的時候，鄭家昌的單位正在流傳著要有一批人下崗的風聲。鄭家昌雖然也有些擔心，可是，擔心又有什麽用呢？在他的概念裏，在他的記憶裏，他的擔心從來就沒有起過任何作用。
這一天，鄭家昌在下班的路上聽到有人叫他，是他下鄉那時候，那個村的人，他很興奮的停下了車。兩個人寒暄了半天，無非就是家裏現在幾口人，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，上了幾年級之類的。而就這樣一比較，鄭家昌覺得自己現在的日子過的還算不錯。那人突然問道，
“你和趙強家還有聯系嗎？”
鄭家昌楞了一下，在他在生活中掙紮的這些年，他努力躲避的事情被人這樣直楞楞的提出來，讓他心中一縮，原來即使是在別人看來趙強也是他不該忘記的兄弟。
“哦！”鄭家昌不好意思脫口說沒有聯系的話。
“哎呀，他家現在算是散架了！”
聽到這話，鄭家昌臉色忽然變了，顧不得不好意思，連忙問道，
“咋了？”
“哎呀，你不知道啊！說來話長啊！你呀！看來你是不知道啊！趙強沒了！”
聽到這話，鄭家昌瞬間覺得心裏的血好像忽然停止流動了，胸前像被鐵錘悶打了一下。
“家昌，我以為你們倆當初那麽好，這事兒你能知道呢！”那個人搖著頭說著。
“怎麽沒的？”
“還不是上城裏來打工，蓋樓，樓塌了！說這話兒都好幾年了！”
“怎麽就塌了呢？”
“說是質量問題，本來都差不多蓋好了，就那麽沒了！說是到城裏賺倆錢兒，倒把命搭進去了，錢也沒有了！剩個老婆孩子！一個女人還帶個孩子，你知道，那在農村那得咋過日子，沒辦法，媳婦兒改嫁給了一個老光棍兒，說是只要那孩子以後給他養老，他就養他們娘倆！”
“那趙朵呢？”
“趙朵，哎呀！都不知道該怎麽說，按說咱老爺們兒不該像女人似的嘮這樣的事兒！趙朵那孩子結婚好多年都沒有孩子，實在沒辦法了，她婆家逼著她和她男人把婚離了！她男人剛離婆家就給他娶了媳婦兒，剛過一年就生了個女孩，婆婆家不服氣，就又要了一個，還是個女孩兒！這也是邪了門了！她那男人其實對趙朵挺好的，他倆就差沒孩子這一個事兒，趙朵因為不能生孩子，離了婚，沒辦法只得一直跟著趙強夫妻倆過，可她那男人還時不時的來找她，她哥攔也攔不住！現在她哥走了，嫂子改嫁也不能帶著她改嫁啊！她就那麽過著！”
聽到了這人說這些話，鄭家昌的胃裏翻江倒海，忽然吐了。
“哎呀，家昌，你這是咋了！”
“啊，沒事兒，可能是中午吃不得勁兒了！”
“哎呀，用不用我陪你去看看？”
“啊，沒事兒！”
“行，我還得趕回村裏呢！我得走了！”
“哦，那趙朵現在住哪？”家昌忍著胃疼，急著問道。
“還住他們家那老房子！”
“哦，哪天我去村裏去看你！”
“哎，憑你和趙強的關系，你要是有空，就去看看趙朵吧！哎！我得快走了！要不趕不上長途車了！”
鄭家昌看了一下表，馬上叫住了那人，
“哎，老劉，你等會兒，我跟你一起去吧！”
“啊？你不回家了？”
“打個電話就行了，我騎車帶你一起去汽車站！”
那人剛反應過來，臉上馬上露出了笑容，好像是在高興能坐上一段自行車趕汽車也是件挺幸運的事兒。
鄭家昌給家裏打電話並沒有說是去上趙家，而是跟家裏說廠裏加班，太晚了就直接在廠裏睡了。
再度走上這麽多年沒走的路，讓家昌眼前一幕幕浮現起當年的事，而這條當年他盼望著向相反方向行走的路，一共才走了不到四十分鐘，這段當年他甚至絕望的覺得這輩子都要走不到頭的路，原來這麽近。而他卻一次都沒有回去過，他在懷疑自己到底是真的讓生活壓的沒有時間來丈量這段距離，還是在最心底裏，永遠也不想再走這條路。而就在今天，他又走了回來，依舊是因為他不希望發生的事，依然是一段他不願意走的路。
當鄭家昌到了村裏，老劉想先讓鄭家昌去他家吃口飯，鄭家昌謝絕了。鄭家昌徑直按照記憶向趙家走去。
走到他記憶的趙家的位置，路兩邊的房子，有很多都認不出了。趙家的院墻依稀能看到原來的樣子，不過，明顯翻修過，他敲了敲院門，沒有人應聲，他一推，院門居然沒有在裏面插上。
他推門進了院子，四下黑黑的，屋子裏也沒有燈光，更沒有響動。鄭家昌借著鄰居家小樓上的燈光走到房門前，他敲了敲門，依然沒有人應聲。一拉，門開了，他走了進去，剛一進門就踢到了在地上的一個扣著放著的一個盆，他彎腰揀起盆，試著喊了句‘有人嗎’，也沒有人應聲，屋裏很亂，沒有人。這時候忽然有人站在院外喊他，他連忙跑到大門口。來人正是老劉。
“哎呀，家昌啊，他家沒有人！”
“對啊，人呢？”
“嗨，我這不是剛到家就聽你嫂子說他家今天又出事兒了！”
“又出什麽事兒了？”
“好像是趙朵和他男人的事兒被他那男人後娶的老婆發現了，而且，好像是說，嗨！誰知道是真的是假的呢！你嫂子也是聽說！”
“你就說吧！”
“聽說，趙朵懷孕了！那女人帶了一大幫娘家人來，把趙朵不知道弄哪去了，說是不管那孩子是不是那男人的，一個單身女人有孩子就不該生下來，把她抓走要去把孩子打掉！”
“啊？”
“就是說啊！這會兒也不知道在哪呢！村裏的領導來了也沒找到！不過，這事兒，你知道，在農村就是講理兒不講法的事兒！你也別等了，到我家去吃點兒飯，湊合過一宿，明天一早回城吧！”
“這！算了，我就在這睡吧！不麻煩你了！”
“哎呀，你在這等誰啊！她家現在窮的，就是有人回來也沒飯給你吃！更何況，這事兒！”
“沒事，我不餓！村裏應該有賣東西的地方吧！我湊合買點吃的湊合一口就行了，你也累了一天了，別管我了！”
“哎呀，你這人就是，我就不說你了！老是不那麽合群！行，順著這條路走，就能找到一家小賣鋪，我回了！你要是想明白了就去我家吃飯啊！多加雙筷子的事兒！”
老劉搖了搖手走了。
鄭家昌按老劉指的方向找到了小賣部，那是一家在農村才有的小賣部，貨品五花八門，卻包裝簡陋。鄭家昌買了個面包，解決了晚飯的問題。他又想了想，在小賣部買了幾匝面條回了趙家。
回到趙家，他先是找到了燈的開關，開關了幾次，電燈毫無反應，他又到院子裏看了看，其他鄰居家都亮著燈，看樣子是停止供電了。他又回到屋子裏，找到了一根點了一半的蠟燭，借著這微弱的光，鄭家昌把屋子裏收拾了一下，又把爐子點著了，這屋子好像很久沒有好好生火的樣子，有一股難聞的發黴的味道。他又燒了一鍋開水，之後就在爐子旁邊借著火光，坐著。
這時候，他好像聽到了大門響，然後是輕輕的腳步聲，當他站起身推開門想看是誰的時候，發現那人也發現了他，馬上轉身要往門外跑。鄭家昌以為是賊，大步追了上去，
“站住，你是誰？”
當他抓住那人的時候，他發現那人是個女人。那人可能是被他嚇到了，‘哇哇’的連哭帶打，一邊哭一邊喊，
“放開我，我不去，我不去！”
借著院子裏鄰居家樓上的燈光，鄭家昌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臉。
“你是朵朵嗎？”家昌關切的問。
“啊？”那聽到這麽叫她，她也停止了掙紮，迎著鄭家昌的臉看著鄭家昌。
“朵朵，我是家昌，是你家昌哥，鄭家昌！”
“家昌，家昌哥！家昌哥！”趙朵瞪大了眼睛，使勁兒看著眼前這個人，忽然撲倒了鄭家昌的懷裏委屈的放聲大哭。
鄭家昌拍著趙朵的後背，把趙朵扶到了屋裏的炕上。
“你怎麽才來，你怎麽才來！這麽多年，你為什麽不來看我們，為什麽不來看我們！我哥對你最好，你為什麽不來看他，不來看我，你把我們忘了，把我們忘了！”趙朵一邊哭喊著，一邊用頭撞著家昌的胸口。
家昌任由趙朵處置，他對趙朵的埋怨無法回答，他任何的回答在此時都是在找借口，眼前的一切，任何的借口都是謊話。
“你知道我這麽多年是怎麽過的！我是怎麽過的！”趙朵像是在問家昌，又像是在問自己。
“朵朵，不哭了，不哭了！我來了，我來了！我這不是來了嗎？”
“你來了，你來了！”趙朵重覆著。
趙朵的頭發亂亂的，鄭家昌這時候才發現，趙朵的指甲裏都是土，而她的臉上很明顯有不只五個紅紫色的指印，還有一些抓痕，他想到了剛才老劉的話。
“朵朵，別哭了，別哭了，我燒了熱水，你洗洗臉，我再給你下點兒面條！”
“我，臉，我不洗臉！”趙朵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，馬上在炕上把身子扭到一旁，把臉埋在膝蓋上，兩個胳膊又護住頭。
“我買了面條，明天我再給你買別的吃，今晚你先湊合吃一口，餓了吧！嗯？”
“我不吃，吃也沒用！”
“怎麽能沒用呢！”
“吃了這頓，下一頓怎麽辦！你就別管我了！”
“下一頓我也管你！”
“你管我？你管我一時，你能管我一輩子嗎？”
“怎麽不能，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，我會像趙強那樣照顧你，我也是你哥哥啊！你忘了小時候，我還給你洗過臉的？你的鼻涕我都幫你擦過！”
“小時候是小時候，現在再也不是小時候了！”趙朵依然埋著頭說抽泣著說。
鄭家昌想了想，繼續說道，
“你要是願意，你可以跟我回城裏！”
聽到鄭家昌的話，趙朵身子抖了一下。
這時候，忽然外面又亂起來，趙朵猛的擡起頭，嚇得雙手捂著頭往炕角躲。鄭家昌看到一群人拿著手電大吵二嚷的沖進了院子。鄭家昌大步走向了外屋。
來人是趙朵前夫現在的媳婦的娘家人，大部分是女人，也有幾個像是兄弟的人。
“趙朵，趙朵，你給我出來！走，進去找她！敢跑！我看你往哪跑！居然讓她給跑了！老娘號都給她掛了，她居然敢跑！趙朵，你給我出來！”來人七嘴八舌喊著。左鄰右舍的燈馬上也亮了不少，村裏的狗也在各個角落裏叫了起來。
“站住！”鄭家昌站在房屋門口說。
“你是誰？”為首的一個中年女人梗著脖子問。
“你管我是誰？你隨便闖人家院子就是違法的！”
“呦！我違法！我看你呆在這也不是什麽合法的吧！”這人說過這話，她後面的‘同夥’便都讚同起來。
“你們都給我出去！”鄭家昌一邊說一邊走出屋子，雙手在身後把房門關上。
“你給我閃一邊去，你也是她相好的啊！這小狐貍精，迷了你心了！！看看，看看，我說什麽來著，她趙朵就是個狐貍精！”為首的女人扯著嗓子說著。
這些人見鄭家昌只有一個人，一哄而上，沖進了屋子。鄭家昌連忙到院子裏操起了一把鐵鍬沖了進去，那些人正要從炕上把趙朵拽下炕來。
“你們放手！快給我放手，要不我可就開始拍了！”鄭家昌舉著鐵鍬喊道。
趙朵已經被那些人嚇得像丟了魂兒的小雞崽。
“你敢拍！你拍個試試？這小狐貍現在懷了孩子你還不知道吧！她一個單身女人，居然懷了孩子，這是孽種！得打！識趣的，就別管！”
“我不打，我不打！”趙朵喊著。
那些人說完話，又反撲著去抓趙朵。
這時候，院子裏忽然又吵鬧起來，這次進來的人為首的是一個老太太，後邊跟著個中年男人，老太太一邊往裏跑一邊哭喊著，
“朵啊！朵啊！孩子可不能打啊！那是我們老金家的命根啊！”
老太太像掙命一樣沖開了攔住她的第一波兒人，後面跟著的男人也毫不含糊的跟了進來。老太太進屋之後推開了第一波兒來人的那個女頭兒，
“我看誰敢動她！”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沖上了炕上，轉身張開雙手，護住趙朵，面向炕外的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。
“哎呦！我的媽呀！”第一波兒為首的女人忽然坐到了炕沿上，拍著大腿哭喊了起來，“這是不讓人活了！金滿堂，你說你還是不是人？我給你們老金家生了兩個閨女，你們娘倆合起夥兒來欺負人，她趙朵一個被你們休了的人，你們今天倒幫起她來了！我活了！”
“誰不讓你活了！我們滿堂當初和趙朵離婚，也是因為她不能生孩子，你就是我們老金家娶來續香火的，你生了兩個都是女孩，有能耐你給我生個孫子，我也護著你！現在趙朵懷了我們滿堂的孩子，你們敢背著我拉她去打孩子，多虧我們朵兒跑的快，要不然，我那沒見面的孫子就讓你們給害死了！”老太太不卑不亢的說著，眼睛在這只有蠟燭搖曳的光亮下，卻異常的閃光。
一旁的家昌開始被兩夥人搞糊塗了，現在他大概聽懂了，第一波人是趙朵前夫現在的妻子的娘家人，第二波人就是趙朵的前婆婆和前夫。家昌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爭執。
“不行，我不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，我跟你拼了！”坐在炕沿上的女人襯老太太盤腿坐著講理不註意，忽然從炕沿上站了起來，向趙朵沖過去。
老太太被沖倒在炕邊上，趙朵被抓住了頭發，趙朵的前夫見勢去拉他媳婦兒，鄭家昌猛的也跳到了炕上，大吼了一聲，
“都給我住手！”
鄭家昌的這聲吼聲把鬧哄哄的一屋子人嚇得都一哆嗦。
大家都在發楞看著鄭家昌的時候，趙朵忽然叫了起來，
“哎呀！”只見趙朵身子蜷縮起來，雙手捂著肚子。
金滿堂的媳婦馬上松開了拉趙朵頭發的手，看著趙朵，趙朵的前婆婆這時候也坐了起來，大家都看著趙朵，趙朵依然叫著。
這時人群裏有個女人說了句話，
“哎呀，不會是孩子掉了吧！”
“啊？趙朵，孩子掉了！”老太太忽然頭向後一仰，昏了。
金滿堂馬上顧上了老太太，抱起老太太往外跑，金滿堂的女人從炕上麻利的退了下來，示意她的人馬往出走，嘴裏卻大聲的喊著，
“媽！媽！你這是咋了！哎呀，媽呀！快點兒啊！送醫院啊！”
金滿堂手忙腳亂的把抱著的姿勢在院子裏換成了背的姿勢，他媳婦兒和那些娘家人浩浩蕩蕩的跟在後面。
鄭家昌顧不上其他人，他從炕上扶起趙朵，他仿佛看到了小時候他娘的影子，就是那個他的小弟弟被淹死的那天晚上娘的樣子，眼前的趙朵和那個時候的娘一樣。他不管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合法甚至合情的，他不想看到趙朵受到他娘那時候的苦，更不想看到這個孩子的失去。他喊了半天，趙朵已經昏了過去。屋子裏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全部不見。
鄭家昌把趙朵輕輕的放在了炕上，他沖出了院子，向老劉的家沖去。他向老劉說了情況，想請老劉幫想辦法借輛車送趙朵去最近的醫院。
老劉找了同村一戶有輛小貨車的人家，說明了情況，那戶人家還記得家昌，也就二話沒說披上衣服答應馬上出車。
當車到了醫院的時候，也就在半個小時，中途，鄭家昌看到了幾輛拖拉機車，車上的人影他有些熟悉，那是剛剛在趙家屋裏的人。
到了醫院，家昌打算塞些錢給司機，那人卻謝絕了，家昌也就沒再客氣，他想盡快給趙朵看病。
值班醫生通過檢查之後，告訴家昌，病人沒有什麽大礙，可能是受了驚嚇，還有就是沒有吃飯，動了些胎氣。不過，病人有些虛弱，好像是營養不良，讓住院觀察一晚，明天早上沒什麽事就可以出院。醫生看了看鄭家昌，又看了看趙朵，對鄭家昌說，
“哎呀，你們這老夫少妻的，聽你說話也不是不懂事理的人，你這媳婦的臉怎麽這樣？你是不是打她了？這可是犯法的！出了事兒，可不能就因為你是他丈夫，就沒事兒！”
鄭家昌聽出醫生是把他們當成是夫妻倆了。他剛想解釋，醫生一臉的不屑已經轉身走了。
鄭家昌看著病床上的趙朵，臉上的傷痕在昏暗的燈光下依然清晰，清秀的面龐，被那些指印和傷痕布滿，眉心緊鎖，輸液的手，除了手背消過毒的地方是幹凈的，其他地方還有土。
鄭家昌打了盆水，在醫院的服務社買了毛巾和香皂。鄭家昌小心的給趙朵把臉和手擦幹凈。
鄭家昌忽然想到了趙家的門沒有鎖，可又一想，估計就是不鎖，那個家真正讓人牽掛的東西都已經不在了。
鄭家昌給趙朵擦過臉，坐在椅子上，看著趙朵，不知不覺的睡著了。
鄭家昌這時候，聽到門響，他直起身子，看到了進來的是趙強，他非常驚訝，
“趙強，你怎麽來了？你不是？”
趙強笑呵呵的，用食指在嘴上示意家昌小點兒聲，他看了看正在熟睡的趙朵。家昌見到趙強又高興又愧疚。他壓低了聲音，
“強子，我對不起你，當初你對我那麽好，我卻一直沒來看你，我還聽說你不在了，還聽說了很多不好的事情，能看到你沒事兒，真好！就是朵朵，我沒保護好她！你，你去哪了？你是怎麽知道我們到這來的？”家昌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和趙強說。
“你保護的已經挺好了，她現在不是沒事兒嗎？我相信你能像我對她那樣對她，我相信你！有你照顧她，我放心！”
趙強說著，拍了家昌一下肩膀，這一下拍的力道很大，家昌嚇了一跳，身子一震，忽然醒了。
原來家昌是做了一個夢。他依然在懷疑自己剛才看到的是不是真的，卻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，而床上的趙朵卻不見了。他忙站起身，他以為趙朵去了衛生間，他在女衛生間門口喊了幾聲，沒有人應，又問了值班的護士，護士說看到一個類似的女人好像往外走了。鄭家昌跑出了醫院樓門口，四下看了看，沒有人，問了一下門口一個正在吸煙的病人家屬，那人說沒有看到類似的一個人走出來。家昌這時候真的有些慌了，他又往前跑了幾步，看到清晨的馬路上，很寂靜，幾乎沒有人影。
當鄭家昌反身往醫院大樓跑的時候，他看到了在樓頂有一個人影，他忽然感到腦子一昏。他飛一樣的往樓裏跑，幾乎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跑到了樓頂，那個站在樓頂的人正是趙朵。鄭家昌怕嚇到了趙朵，試探著把緊張的喉嚨放松，對趙朵說，
“朵朵，你怎麽起這麽早？”
趙朵轉過頭，驚訝的看到了家昌。
“你別過來，我只是想再看一眼太陽，然後就帶著這個孩子和這個世界說‘再見’！”
“朵朵，你別犯傻！你這麽做是不對的！”
“我做什麽是對的？呵呵，我知道，我做錯了，可是，那真的是我的錯嗎？哥哥不在了，嫂子改嫁了，哥哥的孩子怕是也跟了別人的姓兒了，我的男人，我那千挑萬選的男人，就因為我不能生孩子就聽了他家裏人的話把我休了，我一直以為他是愛我的，我相信就算是生在農村，愛情是不分你生在哪的，而他就任憑他媳婦那麽對我，而他媽媽就因為我懷孕了要再逼他和他現在的媳婦離婚，我原來還挺高興，現在我知道了，那女人和我一樣，都得不到愛，因為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愛，更沒有什麽永恒的愛，書上寫的都是騙人的，你看到了嗎？當他們以為我的孩子沒有了的時候，一窩蜂的跑了，丟下我，不顧我的死活！他不是愛我，只是自私！我那也不是愛，我那是幻想！現在我的幻想破滅了！面對現實，我無法面對，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生存，這個孩子，在一個這樣的我的身邊活著，它的經歷將比我更不堪！我已經這樣了，我要帶著它走，帶著它到了那邊，我還有哥哥！”
“朵朵，你聽我說，我剛才睡著的時候，我見到趙強了，你哥哥趙強，他來看你了！他很高興你和我在一起，他相信我會好好照顧你！”
“哥哥，他為什麽不來我的夢裏！你會好好照顧我？哥哥說過，你過得也不好，你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顧，上有老下有小。我的問題你根本解決不了！而你又是誰？你憑什麽接受我這樣的負擔！”
“我能解決了！你不要放棄生活！也許那時候你還小，你不記得，我也經歷過絕望，是你哥哥激勵了我，救了我！生活就像每天的太陽，剛剛經歷的是黑夜，你看，現在天已經開始亮了，只是需要再等待，你只要心裏有希望！有信心堅持，再等待一下，有時候就是幾分鐘，甚至幾秒鐘！”
“希望，我沒有希望，我的孩子我要怎樣對他說他的父親？騙它嗎？你救得了我一時，怎麽救得了我一世！”說著，趙朵向樓邊走去。
“趙朵，站住！我可以管你一輩子！”
“你？你不能！因為你不是我孩子的父親，你不是我的男人！”趙朵依然毫無遲疑。
鄭家昌遲疑了，他知道趙朵說的對，能給一個女人真正保護的只有四種男人，父親，兄弟、丈夫和兒子，而這四種男人趙朵都失去了。她是個失去了保護的女人。
“我能！我娶你！我給你的孩子做父親！當他出生的時候，我是他的父親，我做你的丈夫！”鄭家昌腦海裏忽然閃出了趙強那擔心的眼神，與此同時，鄭家昌說出了令他自己都驚訝的話。
趙朵的腳步突然停止，她轉身向鄭家昌看了一眼，突然大笑了起來。
“你可真好笑，你覺得我會相信你說的話？就算是你這一次把我騙下來，還會有下一次，再下一次，你不過就是讓我在這世上再多受一次騙而已！你走開！你走開！我不要再聽騙我的話！”趙朵突然發了瘋似的吼起來。
“趙朵，你不要亂動，我沒有騙你，我是說真的！”
“你騙我，你就是在騙我！”
“我，我沒有騙你，我可以帶你現在就回家，我馬上辦離婚，和你結婚！我以和你哥哥是兄弟的名義發誓！我說到做到！”
“我哥哥的名義！”
鄭家昌在這樣的情況下做出了一個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決定。
“對，你哥哥的名義，趙強，他今天把你托付給我，對於他的托付，我還有什麽不能舍棄的呢？你現在就和我回家！”
“回家？回哪的家？”趙朵臉上的淚水突然停止流動，她睜大了眼睛，像看到了夜空中那難得一見的流星，她要盯住它，因為那裏有傳說中的希望。
“回我城裏的家，這離我家已經很近了！現在，我們先辦理出院手續，現在，現在就回家！你快下來！”
“你家裏人會嫌棄我！”
“不會，因為我是你的丈夫，誰都不會嫌棄你，誰都不可以嫌棄你！”
趙朵接受了鄭家昌的建議，她慢慢的退了回來。鄭家昌上前把她扶住，帶她下了樓。在她躺下以後，鄭家昌對她說，
“朵朵，我要先回家一趟，準備一下，你能不能在這裏睡一會兒，中午我過來接你，我們辦完住院手續你就跟我一起回家！”
“你！”趙朵‘呼’的坐了起來，她覺得鄭家昌出爾反爾，鄭家昌是要離開她，鄭家昌後悔了。
“不，不，朵朵，我的決定沒有變，我只是需要你給我一些時間，讓我的家人可以接受你！相信我！”
“好，我就相信你一次！中午十二點，你不出現，我們天上見！”說完，趙朵閉上了眼睛，用眼瞼把鄭家昌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。
鄭家昌知道趙朵的神經在這時候是多麽的脆弱，而他自己的神經此時此刻又何嘗不是脆弱呢！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多麽的荒唐，但是，一想到趙強，他覺得即使如此，他現在的承諾也不能挽回他的過失，鄭家昌曾有那麽一瞬間想到，如果他在這些年中來看過趙強那麽一兩次，也許趙強不會去工地打工，也許可以找到其他適合他的，不那麽危險的工作，也許趙朵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。讓趙強失去生命的不是那個質量不過關的大樓，而是他身邊冰冷的世界。
鄭家昌先去汽車站取了自行車，他本可以坐公交車直接回家，可是，他想慢一點，再慢一點到家，那樣，他就可以有足夠的理由，或者說聽上去更合理的理由來說服家人接受趙朵。而在這件事情上，恐怕傷害最大的是慧娟，她沒有任何過錯，盡管他們沒有像鄭家昌年輕時向往的感情，可是他們畢竟生活了這麽多年，她辛勤的樣子已經成為鄭家昌眼前世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。鄭家昌忽然對自己說，慧娟比趙朵堅強，這就是他做決定最終取舍的砝碼。這時候，他的自行車已經不知不覺騎到了家。
鄭家昌推門進屋的時候，慧娟已經起來做早飯了。
“你回來了！進屋睡一會兒吧！一會兒飯好了我叫你！”
“爸媽起來了嗎？”
“起來了！”
“鄭齊呢？”
“還在睡！昨天晚上睡的晚，我想讓他多睡一會兒！”
“哦！”鄭家昌的心裏在猶豫，他到底是應該怎樣開口，是應該先跟父母說，還是應該先對慧娟說。
“家昌，家昌！你怎麽了？是不是太累了！”慧娟看到家昌猶豫的表情，擔心的問著。
“啊！一會兒鄭齊上學之後，你進屋一下，我有點兒事兒和你商量！”家昌還是決定和慧娟先說，他知道慧娟才是這件事情中受傷害最深的人，他應該讓她第一個知道，應該第一個知道。
慧娟看著家昌疲憊的進了臥室，沒有多問什麽，忙轉身回廚房去看粥。
家昌一頭倒在床上，他知道他將面對什麽，他在仔細聽著臥室外的聲音，鄭齊的調皮，慧娟的遷就，母親金鳳的嘮叨，父親劉萬柱的和事老。他不禁流下了淚。他擦了擦淚水，看了看表，馬上要到六點半了，這是兒子上學出門的時間。當他聽到鄭齊關門的聲音之後，他坐了起來，他在等待這最後的時刻。
慧娟和他想象的一樣，第一時間輕手輕腳進了臥室，看到他和衣坐在床上，有些驚訝。
“沒睡啊？吵著你了是不是？鄭齊上學走了，啥事兒非要背著孩子？”
慧娟關切看著鄭家昌，輕輕坐在了床邊。
“慧娟，我想和你說件事兒！”
“啥事兒，你拿主意就行了，不用跟我說！我聽你的！”
這是慧娟最常說的話，也是每次家裏有大事家昌告訴她時她不變的回答。
慧娟一邊說一邊臉上露出了微笑，因為這些年家裏日子雖然不算富裕，也還過得去，前兩年，他們還在慧娟爹的幫助下，把這住著的房子房改成自己的了。兩個孩子雖然時不時的調皮，可是成績卻一直是左鄰右舍羨慕的，慧娟很滿足。而在她記憶裏，家昌每次和她商量事情，幾乎都是家裏要有什麽好事發生，所以，她不怕，她知道，家昌和她商量是拿她當最親近的人，是在向她說明，她是這個家裏很重要的，能給他支持的人。
家昌看著慧娟的期盼的樣子，一度說不出話來。
“家昌，你怎麽了？你倒是說啊？一會兒爸媽該吃完飯了，我不能讓媽撿碗！”
“慧娟，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！”
“你？你能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兒啊！”慧娟先是一楞，之後一笑。
“真的！我，我！”
“難不成是外面有女人啦？”慧娟笑著說。
家昌知道慧娟是當笑話說的。
家昌沒有接話。
慧娟臉上的笑容也逐漸僵在了臉上。
“哦，那，那你是真的想告訴我這件事了？”
“慧娟，我知道是我不好，你想怎麽怨我都行，我是想和你說，我們離婚吧！”
慧娟臉色忽然白了起來。
“家昌，我不怨你，我不會怨你的，我以後不會問這件事，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一樣！”
“慧娟，她懷孕了！”
“懷孕了！懷孕了！你們可以把孩子生下來，我來養，我會拿它當自己的孩子一樣養，你知道我們鄭華，鄭齊我帶得多好啊！這個孩子我也一定帶得好！”
“慧娟，不行！我們今天上午就得去辦離婚，她自殺了，而且，她情緒不穩定，還營養不良，她現在已經沒有親人了，如果我不管她，她真的會帶著孩子死的，要不是我及時發現，她現在已經跳樓死了，她現在就在醫院。”
“她自殺？她跳樓！”慧娟驚訝的重覆道，忽然對家昌正色說道，“你就不怕我跳樓？”
“慧娟，你不會的，你有家，我們離婚以後，你可以回你爸那，我們家裏的錢你可以都帶走，你可以再找個好人家！我答應你，你隨時都可以回來看鄭華和鄭齊，你永遠是他們的媽媽！鄭華鄭齊我不會讓他們管她叫媽的，他們只管她叫姑就好！慧娟，我求求你！”
“你就那麽喜歡她？”慧娟哭了。
“喜歡她？對，我很喜歡她！”家昌默默的說。
“我知道了，爸媽知道嗎？”
“我還沒說，我會和他們說的。”
“孩子們也不知道是嗎？”
“是，孩子們還不知道！”
“那就先不要和他們說了，鄭齊在讀高三，鄭華在念大學，你就和他們說他們姥爺需要我回去照顧，至少要等到鄭齊考完大學之後！這是我唯一的要求。”
“行，行！”
“好，那你稍微等我一下，我這就收拾東西。”
鄭家昌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，他只是想盡力和慧娟商量，沒想到慧娟就這樣同意了。他忽然想到了那個和慧娟相親的上午，他初次見到慧娟的那個上午，其實，慧娟一直是個善解人意的人，那次，他沒說回絕的話，而她卻跟她爹說出了家昌拒絕的意思，也正是慧娟的善解人意，才幫他支撐這個家走到現在，才可能讓趙朵和趙朵的孩子活下去。有的時候，事情就是這樣，更善良，更堅強的人，會經歷更大的苦難和不公平，像是在嘗試她們到底能承受多大的砝碼，多少的悲傷。
鄭家昌想到了臥室外正在吃早餐的父母，戶口本一直在家昌母親的手上收著，他看了看表，時間剛剛七點。
“那我出去和兩位老人說一下。”家昌向慧娟說著，慧娟沒有回應，家昌走出臥室。
家昌父母已經吃過了早餐，家昌的母親正在躡手躡腳的打算擦擦地板，家昌的父親好像是要出去遛早。家昌叫住了父親，
“爸，您先別出去，媽，我有事情和你們二老商量。”
兩位老人看到兒子這樣說話，都放下了手上的事兒，相互看了一眼。
“我們上你們屋說吧！”家昌說著，先向父母的臥室走去。
兩位老人隨後跟了進去。
大概是經歷了太多變故，兩位老人沒有慧娟那樣最初的表情，他們有些驚恐，不知道是他們更了解自己的兒子，還是他們已經習慣了凡事往最壞的地方想。
兩位老人坐定之後，家昌也坐了下來，開了口，
“爸，媽！我做了一件錯事，可是，我請你們成全我吧！”說完，家昌跪在了父母面前。
兩位老人嚇了一跳，家昌的母親，連忙伸手去扶家昌。
“家昌啊，這是咋了？你是犯什麽法了嗎？”鄭老太太一邊扶著兒子，一邊帶著哭腔問著。
“我喜歡上別人了，我要和慧娟離婚！”
“什麽？你說什麽？”這次是家昌的父親站了起來，“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？你想和慧娟離婚，我告訴你，沒門兒！你多大的人了？學那些不三不四的人！好好日子你不好好過！”家昌父親氣得直哆嗦，這是他頭一回讓家昌氣到。
“家昌啊，你爸說的對！你不能忘恩負義啊！再說，慧娟還是鄭華和鄭齊的媽媽呀！”
“我喜歡上別人了，她懷孕了，我想要那個孩子，我已經決定了，剛才也和慧娟說了，慧娟同意了！”
“什麽？慧娟同意了！你要那孩子，你自己要去，慧娟是我們女兒，不是你想要就要，你不想要就趕出家去，我們家沒有你這樣的孩子！你給我滾！”家昌的父親大聲說著。
家昌的母親已經坐在床邊哭起來了。
“我不會像當初那樣沒了弟弟又沒了妹妹！”
“你說什麽？”家昌提到了當年的往事，家昌的父親一屁股坐了下來。
“她已經沒有親人了，她也不想拖累我，她昨天打算跳樓自殺，是我發現的早，她現在還在醫院！我答應她今天就讓她搬進來！比起看到她們娘倆就這麽死了，我願意娶她！我知道我對不起慧娟，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他們死！”
“這是怎麽了？為什麽發生這樣的事啊！你怎麽闖出來這麽大的禍啊！”家昌的母親哭天搶地的說著。
“媽，我同意離婚！你把戶口本給我們吧！”這時候慧娟走了進來。
家昌和家昌的父母看到慧娟，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。
“慧娟，你讓他走，什麽喜歡不喜歡，他自己的事讓他自己去解決！”家昌的父親對慧娟說。
“爸，你們讓我走了吧！否則，在這個家裏，你讓孩子們怎麽看我？看我這個無能的媽媽！有時間我會回來看你們的！”慧娟流著淚，卻勉強的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說著。
“慧娟啊！我們老鄭家對不起你啊！”老鄭太太忙跑過去拉住慧娟的手。
“媽，您別這麽說！你們對我挺好的！我知道，家昌娶我是不得已的，我早就知道！現在他找到了個自己喜歡的！！”慧娟一邊說著一邊流著淚。
慧娟的話讓家昌父母頓時無言以對。
家昌和慧娟在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，慧娟沒要一分錢，辦事的人員都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麽想的，勸解了一下，兩個人都很平靜的說著要離，看到這樣，在這工作的人就知道，這是不用勸了，相反，那些連吵帶鬧或者有一方死皮賴臉的倒是辦不成，或者改天就來辦覆婚了。家昌幫慧娟買了回農村的汽車票，把慧娟送上了車。家昌看著汽車開走，他以為慧娟會從汽車裏看他，可是，慧娟頭都沒有回。
家昌直接去了醫院，還沒到病房就聽到有人在吵。家昌趕忙跑過去，發現一個護士在和趙朵吵。家昌馬上跑過去勸阻。
“怎麽了！怎麽了！”
看到家昌出現，趙朵瞪大了眼睛楞了一下。
“哎呀，你是她家屬吧！我們告訴她還得再打個吊瓶，說什麽也不打，自己把針頭拔了，還說要走！我們告訴她得等家屬來了再走！你說像她這樣的，出了醫院門再倒了怨誰啊？”護士生氣的說。
“哦，我這不是來了嗎？行，我們打，朵兒，醫生說打，咱就打！”
“我不打，那要花錢的！我沒病！”
“你看看！”那護士無奈的看向鄭家昌。
家昌示意護士讓他勸勸趙朵。護士識相的走了出去。
“朵兒，還是聽大夫話，打完這個吊瓶咱就回家！你不聽大夫話，到家了再來更麻煩！聽話！”
趙朵看著家昌，她想問，又不敢問，只是乖乖的躺下。
鄭家昌叫來了護士，護士給她重新消毒打了吊瓶。
趙朵躺在床上，一眼不丟的看著鄭家昌。
“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！”
“我怎麽會不回來了呢？你安心打針！一會兒我去買些早飯，我也沒吃呢！吃完早飯我們就辦出院手續。然後，我們去買件衣服，嗯，頭發再弄弄！然後，我們就去辦登記！”
“登記？登什麽記？”
“結婚登記啊！你忘了？我們說好的！要是今天不想去，我們就先回家，哪天你想去了我們再去！”
“你，你老婆呢？”
“我，我們剛剛辦完離婚手續。”家昌雖然想表現的平靜一些，可是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，還是有些結巴。
“你！”
“趙朵，相信我，我答應你的，我就一定能辦到。也許你到我家最開始會有些不舒服，不過，我已經和我父母說了你的情況，他們會看在你懷孕的份上不說什麽的，時間長了就好了！”
“你是說你說這孩子是你的？”
“朵，這是我們倆的秘密，只有這樣這個孩子才能好好長大！這不是你希望的嗎？”
“是！”趙朵流下了眼淚。
“不過，我也有件事情請你諒解！”
“你說！”趙朵激動的說。
“我有一兒一女，大女兒叫鄭華，現在已經念大二了，平時基本不怎麽回來，兒子叫鄭齊，現在在讀高三，還有一學期就考大學了。我不想影響他們學習，所以，就得先委屈你先瞞著他們，我已經和我父母商量好了，就說他們媽媽去照顧她姥爺了，讓他們管你叫姑姑，等鄭齊考上大學了，我們再慢慢告訴他們，你看，行嗎？”
“我懂！行！”
“還有，我們家經濟條件不是那麽富裕，前兩年房改把積蓄交了房錢，這兩年孩子們上學花費也大，所以，日子，”
“我不怕，我會好好操持家務的！我也會對你的父母，你的孩子好的！”
“不，不是這個意思，我是怕委屈你！”
“家昌哥，沒有什麽比我過去這幾年過的再委屈的日子了！還有什麽是比死了更委屈的事嗎？”
“還有，將來哪一天，你如果有了喜歡的人，你可以隨時和我提出來，我馬上和你辦離婚！絕不拖累你！如果你放心，孩子交給我都沒關系！”
“家昌哥，我不會了，我不會有比你更喜歡的人了！”
“朵，別這麽說，現在是你覺得最黑暗的時候，你看事情的顏色也是錯的，以後你會發現很多事情並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，而是有更美麗的一面。”
趙朵不禁撲倒了家昌懷裏哭了起來。
趙朵和家昌辦了結婚手續，臉上的傷是讓照相的人塗了厚厚的粉，照相的人也有些奇怪，這臉上亂七八糟的女人怎麽能樂得如此合不攏嘴，而這個比她要大上好多的男人，也算是眼光奇特了。
家昌的父母見到了趙朵也有些意外。他們的確沒有想到趙朵比家昌要小那麽多。那臉又是怎麽了，想到家昌曾經說過她要自殺，想象著可能是自己弄的，兩個老人雖說心裏不痛快，也不太敢招惹這個一天之內突然落在自己家戶口上的新媳婦。
鄭齊晚上回家的時候發現家了媽媽突然去姥爺家，有些擔心，因為，在他的記憶裏，這是第一次，而且，沒有和他告別。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‘姑姑’卻很親切，就是臉上的指印有些讓他感覺不舒服，這是怎麽樣一個親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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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果說如果不學會這三樣，以後會寸步難行的。雖然沒有她那麽危言聳聽，鄭華知道，她說的有些道理。可是，要全學會這三樣對於目前的她來說，有些不現實，最現實的是學外語，這是她畢業所必須的。
沒幾天，花果和常青一起報了駕駛學校的課程，高高興興的投入了當司機的進步行列。魏鵬程和鄭華提過他想學開車，鄭華邊吃著食堂的飯，邊看著備課筆記，沒作答。鄭華覺得她沒有資格回答她這個問題。魏鵬程終於也追著常青的腳步報了名。鄭華覺得這樣挺好的，他們學開車經常是在周末，而她教課也是在周末，這樣她就不至於因為沒有時間和魏鵬程約會而感到愧疚了。
終於，他們三個拿到了駕照，而花果是第一個開上車的人，車子並不是新的，她說是她的一個叔叔借給她的。這一臺車，他們三個人換著開，主要還是花果和常青開。
鄭齊已經到了高三，鄭華盡量省了些錢為弟弟買了一些營養品，鄭齊嚷著說不用。
盡管只要鄭華說一聲，會有人很高興的開車送鄭華回趟家，但是，鄭華從不曾讓他們或者魏鵬程送過。她總覺得自己和他們還是有所區別，如果有一天，這個區別沒有的，鄭華相信，那一定是因為她要付出更多的努力，而那個努力的方向她不知道具體的道路要怎樣走，目前她只能把心思放到做好眼前的事情上。
就在鄭華對她未來的生活憧憬無限的時候，鄭家昌的單位正在流傳著要有一批人下崗的風聲。鄭家昌雖然也有些擔心，可是，擔心又有什麽用呢？在他的概念裏，在他的記憶裏，他的擔心從來就沒有起過任何作用。
這一天，鄭家昌在下班的路上聽到有人叫他，是他下鄉那時候，那個村的人，他很興奮的停下了車。兩個人寒暄了半天，無非就是家裏現在幾口人，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，上了幾年級之類的。而就這樣一比較，鄭家昌覺得自己現在的日子過的還算不錯。那人突然問道，
“你和趙強家還有聯系嗎？”
鄭家昌楞了一下，在他在生活中掙紮的這些年，他努力躲避的事情被人這樣直楞楞的提出來，讓他心中一縮，原來即使是在別人看來趙強也是他不該忘記的兄弟。
“哦！”鄭家昌不好意思脫口說沒有聯系的話。
“哎呀，他家現在算是散架了！”
聽到這話，鄭家昌臉色忽然變了，顧不得不好意思，連忙問道，
“咋了？”
“哎呀，你不知道啊！說來話長啊！你呀！看來你是不知道啊！趙強沒了！”
聽到這話，鄭家昌瞬間覺得心裏的血好像忽然停止流動了，胸前像被鐵錘悶打了一下。
“家昌，我以為你們倆當初那麽好，這事兒你能知道呢！”那個人搖著頭說著。
“怎麽沒的？”
“還不是上城裏來打工，蓋樓，樓塌了！說這話兒都好幾年了！”
“怎麽就塌了呢？”
“說是質量問題，本來都差不多蓋好了，就那麽沒了！說是到城裏賺倆錢兒，倒把命搭進去了，錢也沒有了！剩個老婆孩子！一個女人還帶個孩子，你知道，那在農村那得咋過日子，沒辦法，媳婦兒改嫁給了一個老光棍兒，說是只要那孩子以後給他養老，他就養他們娘倆！”
“那趙朵呢？”
“趙朵，哎呀！都不知道該怎麽說，按說咱老爺們兒不該像女人似的嘮這樣的事兒！趙朵那孩子結婚好多年都沒有孩子，實在沒辦法了，她婆家逼著她和她男人把婚離了！她男人剛離婆家就給他娶了媳婦兒，剛過一年就生了個女孩，婆婆家不服氣，就又要了一個，還是個女孩兒！這也是邪了門了！她那男人其實對趙朵挺好的，他倆就差沒孩子這一個事兒，趙朵因為不能生孩子，離了婚，沒辦法只得一直跟著趙強夫妻倆過，可她那男人還時不時的來找她，她哥攔也攔不住！現在她哥走了，嫂子改嫁也不能帶著她改嫁啊！她就那麽過著！”
聽到了這人說這些話，鄭家昌的胃裏翻江倒海，忽然吐了。
“哎呀，家昌，你這是咋了！”
“啊，沒事兒，可能是中午吃不得勁兒了！”
“哎呀，用不用我陪你去看看？”
“啊，沒事兒！”
“行，我還得趕回村裏呢！我得走了！”
“哦，那趙朵現在住哪？”家昌忍著胃疼，急著問道。
“還住他們家那老房子！”
“哦，哪天我去村裏去看你！”
“哎，憑你和趙強的關系，你要是有空，就去看看趙朵吧！哎！我得快走了！要不趕不上長途車了！”
鄭家昌看了一下表，馬上叫住了那人，
“哎，老劉，你等會兒，我跟你一起去吧！”
“啊？你不回家了？”
“打個電話就行了，我騎車帶你一起去汽車站！”
那人剛反應過來，臉上馬上露出了笑容，好像是在高興能坐上一段自行車趕汽車也是件挺幸運的事兒。
鄭家昌給家裏打電話並沒有說是去上趙家，而是跟家裏說廠裏加班，太晚了就直接在廠裏睡了。
再度走上這麽多年沒走的路，讓家昌眼前一幕幕浮現起當年的事，而這條當年他盼望著向相反方向行走的路，一共才走了不到四十分鐘，這段當年他甚至絕望的覺得這輩子都要走不到頭的路，原來這麽近。而他卻一次都沒有回去過，他在懷疑自己到底是真的讓生活壓的沒有時間來丈量這段距離，還是在最心底裏，永遠也不想再走這條路。而就在今天，他又走了回來，依舊是因為他不希望發生的事，依然是一段他不願意走的路。
當鄭家昌到了村裏，老劉想先讓鄭家昌去他家吃口飯，鄭家昌謝絕了。鄭家昌徑直按照記憶向趙家走去。
走到他記憶的趙家的位置，路兩邊的房子，有很多都認不出了。趙家的院墻依稀能看到原來的樣子，不過，明顯翻修過，他敲了敲院門，沒有人應聲，他一推，院門居然沒有在裏面插上。
他推門進了院子，四下黑黑的，屋子裏也沒有燈光，更沒有響動。鄭家昌借著鄰居家小樓上的燈光走到房門前，他敲了敲門，依然沒有人應聲。一拉，門開了，他走了進去，剛一進門就踢到了在地上的一個扣著放著的一個盆，他彎腰揀起盆，試著喊了句‘有人嗎’，也沒有人應聲，屋裏很亂，沒有人。這時候忽然有人站在院外喊他，他連忙跑到大門口。來人正是老劉。
“哎呀，家昌啊，他家沒有人！”
“對啊，人呢？”
“嗨，我這不是剛到家就聽你嫂子說他家今天又出事兒了！”
“又出什麽事兒了？”
“好像是趙朵和他男人的事兒被他那男人後娶的老婆發現了，而且，好像是說，嗨！誰知道是真的是假的呢！你嫂子也是聽說！”
“你就說吧！”
“聽說，趙朵懷孕了！那女人帶了一大幫娘家人來，把趙朵不知道弄哪去了，說是不管那孩子是不是那男人的，一個單身女人有孩子就不該生下來，把她抓走要去把孩子打掉！”
“啊？”
“就是說啊！這會兒也不知道在哪呢！村裏的領導來了也沒找到！不過，這事兒，你知道，在農村就是講理兒不講法的事兒！你也別等了，到我家去吃點兒飯，湊合過一宿，明天一早回城吧！”
“這！算了，我就在這睡吧！不麻煩你了！”
“哎呀，你在這等誰啊！她家現在窮的，就是有人回來也沒飯給你吃！更何況，這事兒！”
“沒事，我不餓！村裏應該有賣東西的地方吧！我湊合買點吃的湊合一口就行了，你也累了一天了，別管我了！”
“哎呀，你這人就是，我就不說你了！老是不那麽合群！行，順著這條路走，就能找到一家小賣鋪，我回了！你要是想明白了就去我家吃飯啊！多加雙筷子的事兒！”
老劉搖了搖手走了。
鄭家昌按老劉指的方向找到了小賣部，那是一家在農村才有的小賣部，貨品五花八門，卻包裝簡陋。鄭家昌買了個面包，解決了晚飯的問題。他又想了想，在小賣部買了幾匝面條回了趙家。
回到趙家，他先是找到了燈的開關，開關了幾次，電燈毫無反應，他又到院子裏看了看，其他鄰居家都亮著燈，看樣子是停止供電了。他又回到屋子裏，找到了一根點了一半的蠟燭，借著這微弱的光，鄭家昌把屋子裏收拾了一下，又把爐子點著了，這屋子好像很久沒有好好生火的樣子，有一股難聞的發黴的味道。他又燒了一鍋開水，之後就在爐子旁邊借著火光，坐著。
這時候，他好像聽到了大門響，然後是輕輕的腳步聲，當他站起身推開門想看是誰的時候，發現那人也發現了他，馬上轉身要往門外跑。鄭家昌以為是賊，大步追了上去，
“站住，你是誰？”
當他抓住那人的時候，他發現那人是個女人。那人可能是被他嚇到了，‘哇哇’的連哭帶打，一邊哭一邊喊，
“放開我，我不去，我不去！”
借著院子裏鄰居家樓上的燈光，鄭家昌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臉。
“你是朵朵嗎？”家昌關切的問。
“啊？”那聽到這麽叫她，她也停止了掙紮，迎著鄭家昌的臉看著鄭家昌。
“朵朵，我是家昌，是你家昌哥，鄭家昌！”
“家昌，家昌哥！家昌哥！”趙朵瞪大了眼睛，使勁兒看著眼前這個人，忽然撲倒了鄭家昌的懷裏委屈的放聲大哭。
鄭家昌拍著趙朵的後背，把趙朵扶到了屋裏的炕上。
“你怎麽才來，你怎麽才來！這麽多年，你為什麽不來看我們，為什麽不來看我們！我哥對你最好，你為什麽不來看他，不來看我，你把我們忘了，把我們忘了！”趙朵一邊哭喊著，一邊用頭撞著家昌的胸口。
家昌任由趙朵處置，他對趙朵的埋怨無法回答，他任何的回答在此時都是在找借口，眼前的一切，任何的借口都是謊話。
“你知道我這麽多年是怎麽過的！我是怎麽過的！”趙朵像是在問家昌，又像是在問自己。
“朵朵，不哭了，不哭了！我來了，我來了！我這不是來了嗎？”
“你來了，你來了！”趙朵重覆著。
趙朵的頭發亂亂的，鄭家昌這時候才發現，趙朵的指甲裏都是土，而她的臉上很明顯有不只五個紅紫色的指印，還有一些抓痕，他想到了剛才老劉的話。
“朵朵，別哭了，別哭了，我燒了熱水，你洗洗臉，我再給你下點兒面條！”
“我，臉，我不洗臉！”趙朵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，馬上在炕上把身子扭到一旁，把臉埋在膝蓋上，兩個胳膊又護住頭。
“我買了面條，明天我再給你買別的吃，今晚你先湊合吃一口，餓了吧！嗯？”
“我不吃，吃也沒用！”
“怎麽能沒用呢！”
“吃了這頓，下一頓怎麽辦！你就別管我了！”
“下一頓我也管你！”
“你管我？你管我一時，你能管我一輩子嗎？”
“怎麽不能，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，我會像趙強那樣照顧你，我也是你哥哥啊！你忘了小時候，我還給你洗過臉的？你的鼻涕我都幫你擦過！”
“小時候是小時候，現在再也不是小時候了！”趙朵依然埋著頭說抽泣著說。
鄭家昌想了想，繼續說道，
“你要是願意，你可以跟我回城裏！”
聽到鄭家昌的話，趙朵身子抖了一下。
這時候，忽然外面又亂起來，趙朵猛的擡起頭，嚇得雙手捂著頭往炕角躲。鄭家昌看到一群人拿著手電大吵二嚷的沖進了院子。鄭家昌大步走向了外屋。
來人是趙朵前夫現在的媳婦的娘家人，大部分是女人，也有幾個像是兄弟的人。
“趙朵，趙朵，你給我出來！走，進去找她！敢跑！我看你往哪跑！居然讓她給跑了！老娘號都給她掛了，她居然敢跑！趙朵，你給我出來！”來人七嘴八舌喊著。左鄰右舍的燈馬上也亮了不少，村裏的狗也在各個角落裏叫了起來。
“站住！”鄭家昌站在房屋門口說。
“你是誰？”為首的一個中年女人梗著脖子問。
“你管我是誰？你隨便闖人家院子就是違法的！”
“呦！我違法！我看你呆在這也不是什麽合法的吧！”這人說過這話，她後面的‘同夥’便都讚同起來。
“你們都給我出去！”鄭家昌一邊說一邊走出屋子，雙手在身後把房門關上。
“你給我閃一邊去，你也是她相好的啊！這小狐貍精，迷了你心了！！看看，看看，我說什麽來著，她趙朵就是個狐貍精！”為首的女人扯著嗓子說著。
這些人見鄭家昌只有一個人，一哄而上，沖進了屋子。鄭家昌連忙到院子裏操起了一把鐵鍬沖了進去，那些人正要從炕上把趙朵拽下炕來。
“你們放手！快給我放手，要不我可就開始拍了！”鄭家昌舉著鐵鍬喊道。
趙朵已經被那些人嚇得像丟了魂兒的小雞崽。
“你敢拍！你拍個試試？這小狐貍現在懷了孩子你還不知道吧！她一個單身女人，居然懷了孩子，這是孽種！得打！識趣的，就別管！”
“我不打，我不打！”趙朵喊著。
那些人說完話，又反撲著去抓趙朵。
這時候，院子裏忽然又吵鬧起來，這次進來的人為首的是一個老太太，後邊跟著個中年男人，老太太一邊往裏跑一邊哭喊著，
“朵啊！朵啊！孩子可不能打啊！那是我們老金家的命根啊！”
老太太像掙命一樣沖開了攔住她的第一波兒人，後面跟著的男人也毫不含糊的跟了進來。老太太進屋之後推開了第一波兒來人的那個女頭兒，
“我看誰敢動她！”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沖上了炕上，轉身張開雙手，護住趙朵，面向炕外的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。
“哎呦！我的媽呀！”第一波兒為首的女人忽然坐到了炕沿上，拍著大腿哭喊了起來，“這是不讓人活了！金滿堂，你說你還是不是人？我給你們老金家生了兩個閨女，你們娘倆合起夥兒來欺負人，她趙朵一個被你們休了的人，你們今天倒幫起她來了！我活了！”
“誰不讓你活了！我們滿堂當初和趙朵離婚，也是因為她不能生孩子，你就是我們老金家娶來續香火的，你生了兩個都是女孩，有能耐你給我生個孫子，我也護著你！現在趙朵懷了我們滿堂的孩子，你們敢背著我拉她去打孩子，多虧我們朵兒跑的快，要不然，我那沒見面的孫子就讓你們給害死了！”老太太不卑不亢的說著，眼睛在這只有蠟燭搖曳的光亮下，卻異常的閃光。
一旁的家昌開始被兩夥人搞糊塗了，現在他大概聽懂了，第一波人是趙朵前夫現在的妻子的娘家人，第二波人就是趙朵的前婆婆和前夫。家昌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爭執。
“不行，我不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，我跟你拼了！”坐在炕沿上的女人襯老太太盤腿坐著講理不註意，忽然從炕沿上站了起來，向趙朵沖過去。
老太太被沖倒在炕邊上，趙朵被抓住了頭發，趙朵的前夫見勢去拉他媳婦兒，鄭家昌猛的也跳到了炕上，大吼了一聲，
“都給我住手！”
鄭家昌的這聲吼聲把鬧哄哄的一屋子人嚇得都一哆嗦。
大家都在發楞看著鄭家昌的時候，趙朵忽然叫了起來，
“哎呀！”只見趙朵身子蜷縮起來，雙手捂著肚子。
金滿堂的媳婦馬上松開了拉趙朵頭發的手，看著趙朵，趙朵的前婆婆這時候也坐了起來，大家都看著趙朵，趙朵依然叫著。
這時人群裏有個女人說了句話，
“哎呀，不會是孩子掉了吧！”
“啊？趙朵，孩子掉了！”老太太忽然頭向後一仰，昏了。
金滿堂馬上顧上了老太太，抱起老太太往外跑，金滿堂的女人從炕上麻利的退了下來，示意她的人馬往出走，嘴裏卻大聲的喊著，
“媽！媽！你這是咋了！哎呀，媽呀！快點兒啊！送醫院啊！”
金滿堂手忙腳亂的把抱著的姿勢在院子裏換成了背的姿勢，他媳婦兒和那些娘家人浩浩蕩蕩的跟在後面。
鄭家昌顧不上其他人，他從炕上扶起趙朵，他仿佛看到了小時候他娘的影子，就是那個他的小弟弟被淹死的那天晚上娘的樣子，眼前的趙朵和那個時候的娘一樣。他不管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合法甚至合情的，他不想看到趙朵受到他娘那時候的苦，更不想看到這個孩子的失去。他喊了半天，趙朵已經昏了過去。屋子裏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全部不見。
鄭家昌把趙朵輕輕的放在了炕上，他沖出了院子，向老劉的家沖去。他向老劉說了情況，想請老劉幫想辦法借輛車送趙朵去最近的醫院。
老劉找了同村一戶有輛小貨車的人家，說明了情況，那戶人家還記得家昌，也就二話沒說披上衣服答應馬上出車。
當車到了醫院的時候，也就在半個小時，中途，鄭家昌看到了幾輛拖拉機車，車上的人影他有些熟悉，那是剛剛在趙家屋裏的人。
到了醫院，家昌打算塞些錢給司機，那人卻謝絕了，家昌也就沒再客氣，他想盡快給趙朵看病。
值班醫生通過檢查之後，告訴家昌，病人沒有什麽大礙，可能是受了驚嚇，還有就是沒有吃飯，動了些胎氣。不過，病人有些虛弱，好像是營養不良，讓住院觀察一晚，明天早上沒什麽事就可以出院。醫生看了看鄭家昌，又看了看趙朵，對鄭家昌說，
“哎呀，你們這老夫少妻的，聽你說話也不是不懂事理的人，你這媳婦的臉怎麽這樣？你是不是打她了？這可是犯法的！出了事兒，可不能就因為你是他丈夫，就沒事兒！”
鄭家昌聽出醫生是把他們當成是夫妻倆了。他剛想解釋，醫生一臉的不屑已經轉身走了。
鄭家昌看著病床上的趙朵，臉上的傷痕在昏暗的燈光下依然清晰，清秀的面龐，被那些指印和傷痕布滿，眉心緊鎖，輸液的手，除了手背消過毒的地方是幹凈的，其他地方還有土。
鄭家昌打了盆水，在醫院的服務社買了毛巾和香皂。鄭家昌小心的給趙朵把臉和手擦幹凈。
鄭家昌忽然想到了趙家的門沒有鎖，可又一想，估計就是不鎖，那個家真正讓人牽掛的東西都已經不在了。
鄭家昌給趙朵擦過臉，坐在椅子上，看著趙朵，不知不覺的睡著了。
鄭家昌這時候，聽到門響，他直起身子，看到了進來的是趙強，他非常驚訝，
“趙強，你怎麽來了？你不是？”
趙強笑呵呵的，用食指在嘴上示意家昌小點兒聲，他看了看正在熟睡的趙朵。家昌見到趙強又高興又愧疚。他壓低了聲音，
“強子，我對不起你，當初你對我那麽好，我卻一直沒來看你，我還聽說你不在了，還聽說了很多不好的事情，能看到你沒事兒，真好！就是朵朵，我沒保護好她！你，你去哪了？你是怎麽知道我們到這來的？”家昌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和趙強說。
“你保護的已經挺好了，她現在不是沒事兒嗎？我相信你能像我對她那樣對她，我相信你！有你照顧她，我放心！”
趙強說著，拍了家昌一下肩膀，這一下拍的力道很大，家昌嚇了一跳，身子一震，忽然醒了。
原來家昌是做了一個夢。他依然在懷疑自己剛才看到的是不是真的，卻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，而床上的趙朵卻不見了。他忙站起身，他以為趙朵去了衛生間，他在女衛生間門口喊了幾聲，沒有人應，又問了值班的護士，護士說看到一個類似的女人好像往外走了。鄭家昌跑出了醫院樓門口，四下看了看，沒有人，問了一下門口一個正在吸煙的病人家屬，那人說沒有看到類似的一個人走出來。家昌這時候真的有些慌了，他又往前跑了幾步，看到清晨的馬路上，很寂靜，幾乎沒有人影。
當鄭家昌反身往醫院大樓跑的時候，他看到了在樓頂有一個人影，他忽然感到腦子一昏。他飛一樣的往樓裏跑，幾乎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跑到了樓頂，那個站在樓頂的人正是趙朵。鄭家昌怕嚇到了趙朵，試探著把緊張的喉嚨放松，對趙朵說，
“朵朵，你怎麽起這麽早？”
趙朵轉過頭，驚訝的看到了家昌。
“你別過來，我只是想再看一眼太陽，然後就帶著這個孩子和這個世界說‘再見’！”
“朵朵，你別犯傻！你這麽做是不對的！”
“我做什麽是對的？呵呵，我知道，我做錯了，可是，那真的是我的錯嗎？哥哥不在了，嫂子改嫁了，哥哥的孩子怕是也跟了別人的姓兒了，我的男人，我那千挑萬選的男人，就因為我不能生孩子就聽了他家裏人的話把我休了，我一直以為他是愛我的，我相信就算是生在農村，愛情是不分你生在哪的，而他就任憑他媳婦那麽對我，而他媽媽就因為我懷孕了要再逼他和他現在的媳婦離婚，我原來還挺高興，現在我知道了，那女人和我一樣，都得不到愛，因為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愛，更沒有什麽永恒的愛，書上寫的都是騙人的，你看到了嗎？當他們以為我的孩子沒有了的時候，一窩蜂的跑了，丟下我，不顧我的死活！他不是愛我，只是自私！我那也不是愛，我那是幻想！現在我的幻想破滅了！面對現實，我無法面對，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生存，這個孩子，在一個這樣的我的身邊活著，它的經歷將比我更不堪！我已經這樣了，我要帶著它走，帶著它到了那邊，我還有哥哥！”
“朵朵，你聽我說，我剛才睡著的時候，我見到趙強了，你哥哥趙強，他來看你了！他很高興你和我在一起，他相信我會好好照顧你！”
“哥哥，他為什麽不來我的夢裏！你會好好照顧我？哥哥說過，你過得也不好，你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顧，上有老下有小。我的問題你根本解決不了！而你又是誰？你憑什麽接受我這樣的負擔！”
“我能解決了！你不要放棄生活！也許那時候你還小，你不記得，我也經歷過絕望，是你哥哥激勵了我，救了我！生活就像每天的太陽，剛剛經歷的是黑夜，你看，現在天已經開始亮了，只是需要再等待，你只要心裏有希望！有信心堅持，再等待一下，有時候就是幾分鐘，甚至幾秒鐘！”
“希望，我沒有希望，我的孩子我要怎樣對他說他的父親？騙它嗎？你救得了我一時，怎麽救得了我一世！”說著，趙朵向樓邊走去。
“趙朵，站住！我可以管你一輩子！”
“你？你不能！因為你不是我孩子的父親，你不是我的男人！”趙朵依然毫無遲疑。
鄭家昌遲疑了，他知道趙朵說的對，能給一個女人真正保護的只有四種男人，父親，兄弟、丈夫和兒子，而這四種男人趙朵都失去了。她是個失去了保護的女人。
“我能！我娶你！我給你的孩子做父親！當他出生的時候，我是他的父親，我做你的丈夫！”鄭家昌腦海裏忽然閃出了趙強那擔心的眼神，與此同時，鄭家昌說出了令他自己都驚訝的話。
趙朵的腳步突然停止，她轉身向鄭家昌看了一眼，突然大笑了起來。
“你可真好笑，你覺得我會相信你說的話？就算是你這一次把我騙下來，還會有下一次，再下一次，你不過就是讓我在這世上再多受一次騙而已！你走開！你走開！我不要再聽騙我的話！”趙朵突然發了瘋似的吼起來。
“趙朵，你不要亂動，我沒有騙你，我是說真的！”
“你騙我，你就是在騙我！”
“我，我沒有騙你，我可以帶你現在就回家，我馬上辦離婚，和你結婚！我以和你哥哥是兄弟的名義發誓！我說到做到！”
“我哥哥的名義！”
鄭家昌在這樣的情況下做出了一個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決定。
“對，你哥哥的名義，趙強，他今天把你托付給我，對於他的托付，我還有什麽不能舍棄的呢？你現在就和我回家！”
“回家？回哪的家？”趙朵臉上的淚水突然停止流動，她睜大了眼睛，像看到了夜空中那難得一見的流星，她要盯住它，因為那裏有傳說中的希望。
“回我城裏的家，這離我家已經很近了！現在，我們先辦理出院手續，現在，現在就回家！你快下來！”
“你家裏人會嫌棄我！”
“不會，因為我是你的丈夫，誰都不會嫌棄你，誰都不可以嫌棄你！”
趙朵接受了鄭家昌的建議，她慢慢的退了回來。鄭家昌上前把她扶住，帶她下了樓。在她躺下以後，鄭家昌對她說，
“朵朵，我要先回家一趟，準備一下，你能不能在這裏睡一會兒，中午我過來接你，我們辦完住院手續你就跟我一起回家！”
“你！”趙朵‘呼’的坐了起來，她覺得鄭家昌出爾反爾，鄭家昌是要離開她，鄭家昌後悔了。
“不，不，朵朵，我的決定沒有變，我只是需要你給我一些時間，讓我的家人可以接受你！相信我！”
“好，我就相信你一次！中午十二點，你不出現，我們天上見！”說完，趙朵閉上了眼睛，用眼瞼把鄭家昌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。
鄭家昌知道趙朵的神經在這時候是多麽的脆弱，而他自己的神經此時此刻又何嘗不是脆弱呢！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多麽的荒唐，但是，一想到趙強，他覺得即使如此，他現在的承諾也不能挽回他的過失，鄭家昌曾有那麽一瞬間想到，如果他在這些年中來看過趙強那麽一兩次，也許趙強不會去工地打工，也許可以找到其他適合他的，不那麽危險的工作，也許趙朵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。讓趙強失去生命的不是那個質量不過關的大樓，而是他身邊冰冷的世界。
鄭家昌先去汽車站取了自行車，他本可以坐公交車直接回家，可是，他想慢一點，再慢一點到家，那樣，他就可以有足夠的理由，或者說聽上去更合理的理由來說服家人接受趙朵。而在這件事情上，恐怕傷害最大的是慧娟，她沒有任何過錯，盡管他們沒有像鄭家昌年輕時向往的感情，可是他們畢竟生活了這麽多年，她辛勤的樣子已經成為鄭家昌眼前世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。鄭家昌忽然對自己說，慧娟比趙朵堅強，這就是他做決定最終取舍的砝碼。這時候，他的自行車已經不知不覺騎到了家。
鄭家昌推門進屋的時候，慧娟已經起來做早飯了。
“你回來了！進屋睡一會兒吧！一會兒飯好了我叫你！”
“爸媽起來了嗎？”
“起來了！”
“鄭齊呢？”
“還在睡！昨天晚上睡的晚，我想讓他多睡一會兒！”
“哦！”鄭家昌的心裏在猶豫，他到底是應該怎樣開口，是應該先跟父母說，還是應該先對慧娟說。
“家昌，家昌！你怎麽了？是不是太累了！”慧娟看到家昌猶豫的表情，擔心的問著。
“啊！一會兒鄭齊上學之後，你進屋一下，我有點兒事兒和你商量！”家昌還是決定和慧娟先說，他知道慧娟才是這件事情中受傷害最深的人，他應該讓她第一個知道，應該第一個知道。
慧娟看著家昌疲憊的進了臥室，沒有多問什麽，忙轉身回廚房去看粥。
家昌一頭倒在床上，他知道他將面對什麽，他在仔細聽著臥室外的聲音，鄭齊的調皮，慧娟的遷就，母親金鳳的嘮叨，父親劉萬柱的和事老。他不禁流下了淚。他擦了擦淚水，看了看表，馬上要到六點半了，這是兒子上學出門的時間。當他聽到鄭齊關門的聲音之後，他坐了起來，他在等待這最後的時刻。
慧娟和他想象的一樣，第一時間輕手輕腳進了臥室，看到他和衣坐在床上，有些驚訝。
“沒睡啊？吵著你了是不是？鄭齊上學走了，啥事兒非要背著孩子？”
慧娟關切看著鄭家昌，輕輕坐在了床邊。
“慧娟，我想和你說件事兒！”
“啥事兒，你拿主意就行了，不用跟我說！我聽你的！”
這是慧娟最常說的話，也是每次家裏有大事家昌告訴她時她不變的回答。
慧娟一邊說一邊臉上露出了微笑，因為這些年家裏日子雖然不算富裕，也還過得去，前兩年，他們還在慧娟爹的幫助下，把這住著的房子房改成自己的了。兩個孩子雖然時不時的調皮，可是成績卻一直是左鄰右舍羨慕的，慧娟很滿足。而在她記憶裏，家昌每次和她商量事情，幾乎都是家裏要有什麽好事發生，所以，她不怕，她知道，家昌和她商量是拿她當最親近的人，是在向她說明，她是這個家裏很重要的，能給他支持的人。
家昌看著慧娟的期盼的樣子，一度說不出話來。
“家昌，你怎麽了？你倒是說啊？一會兒爸媽該吃完飯了，我不能讓媽撿碗！”
“慧娟，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！”
“你？你能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兒啊！”慧娟先是一楞，之後一笑。
“真的！我，我！”
“難不成是外面有女人啦？”慧娟笑著說。
家昌知道慧娟是當笑話說的。
家昌沒有接話。
慧娟臉上的笑容也逐漸僵在了臉上。
“哦，那，那你是真的想告訴我這件事了？”
“慧娟，我知道是我不好，你想怎麽怨我都行，我是想和你說，我們離婚吧！”
慧娟臉色忽然白了起來。
“家昌，我不怨你，我不會怨你的，我以後不會問這件事，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一樣！”
“慧娟，她懷孕了！”
“懷孕了！懷孕了！你們可以把孩子生下來，我來養，我會拿它當自己的孩子一樣養，你知道我們鄭華，鄭齊我帶得多好啊！這個孩子我也一定帶得好！”
“慧娟，不行！我們今天上午就得去辦離婚，她自殺了，而且，她情緒不穩定，還營養不良，她現在已經沒有親人了，如果我不管她，她真的會帶著孩子死的，要不是我及時發現，她現在已經跳樓死了，她現在就在醫院。”
“她自殺？她跳樓！”慧娟驚訝的重覆道，忽然對家昌正色說道，“你就不怕我跳樓？”
“慧娟，你不會的，你有家，我們離婚以後，你可以回你爸那，我們家裏的錢你可以都帶走，你可以再找個好人家！我答應你，你隨時都可以回來看鄭華和鄭齊，你永遠是他們的媽媽！鄭華鄭齊我不會讓他們管她叫媽的，他們只管她叫姑就好！慧娟，我求求你！”
“你就那麽喜歡她？”慧娟哭了。
“喜歡她？對，我很喜歡她！”家昌默默的說。
“我知道了，爸媽知道嗎？”
“我還沒說，我會和他們說的。”
“孩子們也不知道是嗎？”
“是，孩子們還不知道！”
“那就先不要和他們說了，鄭齊在讀高三，鄭華在念大學，你就和他們說他們姥爺需要我回去照顧，至少要等到鄭齊考完大學之後！這是我唯一的要求。”
“行，行！”
“好，那你稍微等我一下，我這就收拾東西。”
鄭家昌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，他只是想盡力和慧娟商量，沒想到慧娟就這樣同意了。他忽然想到了那個和慧娟相親的上午，他初次見到慧娟的那個上午，其實，慧娟一直是個善解人意的人，那次，他沒說回絕的話，而她卻跟她爹說出了家昌拒絕的意思，也正是慧娟的善解人意，才幫他支撐這個家走到現在，才可能讓趙朵和趙朵的孩子活下去。有的時候，事情就是這樣，更善良，更堅強的人，會經歷更大的苦難和不公平，像是在嘗試她們到底能承受多大的砝碼，多少的悲傷。
鄭家昌想到了臥室外正在吃早餐的父母，戶口本一直在家昌母親的手上收著，他看了看表，時間剛剛七點。
“那我出去和兩位老人說一下。”家昌向慧娟說著，慧娟沒有回應，家昌走出臥室。
家昌父母已經吃過了早餐，家昌的母親正在躡手躡腳的打算擦擦地板，家昌的父親好像是要出去遛早。家昌叫住了父親，
“爸，您先別出去，媽，我有事情和你們二老商量。”
兩位老人看到兒子這樣說話，都放下了手上的事兒，相互看了一眼。
“我們上你們屋說吧！”家昌說著，先向父母的臥室走去。
兩位老人隨後跟了進去。
大概是經歷了太多變故，兩位老人沒有慧娟那樣最初的表情，他們有些驚恐，不知道是他們更了解自己的兒子，還是他們已經習慣了凡事往最壞的地方想。
兩位老人坐定之後，家昌也坐了下來，開了口，
“爸，媽！我做了一件錯事，可是，我請你們成全我吧！”說完，家昌跪在了父母面前。
兩位老人嚇了一跳，家昌的母親，連忙伸手去扶家昌。
“家昌啊，這是咋了？你是犯什麽法了嗎？”鄭老太太一邊扶著兒子，一邊帶著哭腔問著。
“我喜歡上別人了，我要和慧娟離婚！”
“什麽？你說什麽？”這次是家昌的父親站了起來，“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？你想和慧娟離婚，我告訴你，沒門兒！你多大的人了？學那些不三不四的人！好好日子你不好好過！”家昌父親氣得直哆嗦，這是他頭一回讓家昌氣到。
“家昌啊，你爸說的對！你不能忘恩負義啊！再說，慧娟還是鄭華和鄭齊的媽媽呀！”
“我喜歡上別人了，她懷孕了，我想要那個孩子，我已經決定了，剛才也和慧娟說了，慧娟同意了！”
“什麽？慧娟同意了！你要那孩子，你自己要去，慧娟是我們女兒，不是你想要就要，你不想要就趕出家去，我們家沒有你這樣的孩子！你給我滾！”家昌的父親大聲說著。
家昌的母親已經坐在床邊哭起來了。
“我不會像當初那樣沒了弟弟又沒了妹妹！”
“你說什麽？”家昌提到了當年的往事，家昌的父親一屁股坐了下來。
“她已經沒有親人了，她也不想拖累我，她昨天打算跳樓自殺，是我發現的早，她現在還在醫院！我答應她今天就讓她搬進來！比起看到她們娘倆就這麽死了，我願意娶她！我知道我對不起慧娟，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他們死！”
“這是怎麽了？為什麽發生這樣的事啊！你怎麽闖出來這麽大的禍啊！”家昌的母親哭天搶地的說著。
“媽，我同意離婚！你把戶口本給我們吧！”這時候慧娟走了進來。
家昌和家昌的父母看到慧娟，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。
“慧娟，你讓他走，什麽喜歡不喜歡，他自己的事讓他自己去解決！”家昌的父親對慧娟說。
“爸，你們讓我走了吧！否則，在這個家裏，你讓孩子們怎麽看我？看我這個無能的媽媽！有時間我會回來看你們的！”慧娟流著淚，卻勉強的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說著。
“慧娟啊！我們老鄭家對不起你啊！”老鄭太太忙跑過去拉住慧娟的手。
“媽，您別這麽說！你們對我挺好的！我知道，家昌娶我是不得已的，我早就知道！現在他找到了個自己喜歡的！！”慧娟一邊說著一邊流著淚。
慧娟的話讓家昌父母頓時無言以對。
家昌和慧娟在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，慧娟沒要一分錢，辦事的人員都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麽想的，勸解了一下，兩個人都很平靜的說著要離，看到這樣，在這工作的人就知道，這是不用勸了，相反，那些連吵帶鬧或者有一方死皮賴臉的倒是辦不成，或者改天就來辦覆婚了。家昌幫慧娟買了回農村的汽車票，把慧娟送上了車。家昌看著汽車開走，他以為慧娟會從汽車裏看他，可是，慧娟頭都沒有回。
家昌直接去了醫院，還沒到病房就聽到有人在吵。家昌趕忙跑過去，發現一個護士在和趙朵吵。家昌馬上跑過去勸阻。
“怎麽了！怎麽了！”
看到家昌出現，趙朵瞪大了眼睛楞了一下。
“哎呀，你是她家屬吧！我們告訴她還得再打個吊瓶，說什麽也不打，自己把針頭拔了，還說要走！我們告訴她得等家屬來了再走！你說像她這樣的，出了醫院門再倒了怨誰啊？”護士生氣的說。
“哦，我這不是來了嗎？行，我們打，朵兒，醫生說打，咱就打！”
“我不打，那要花錢的！我沒病！”
“你看看！”那護士無奈的看向鄭家昌。
家昌示意護士讓他勸勸趙朵。護士識相的走了出去。
“朵兒，還是聽大夫話，打完這個吊瓶咱就回家！你不聽大夫話，到家了再來更麻煩！聽話！”
趙朵看著家昌，她想問，又不敢問，只是乖乖的躺下。
鄭家昌叫來了護士，護士給她重新消毒打了吊瓶。
趙朵躺在床上，一眼不丟的看著鄭家昌。
“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！”
“我怎麽會不回來了呢？你安心打針！一會兒我去買些早飯，我也沒吃呢！吃完早飯我們就辦出院手續。然後，我們去買件衣服，嗯，頭發再弄弄！然後，我們就去辦登記！”
“登記？登什麽記？”
“結婚登記啊！你忘了？我們說好的！要是今天不想去，我們就先回家，哪天你想去了我們再去！”
“你，你老婆呢？”
“我，我們剛剛辦完離婚手續。”家昌雖然想表現的平靜一些，可是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，還是有些結巴。
“你！”
“趙朵，相信我，我答應你的，我就一定能辦到。也許你到我家最開始會有些不舒服，不過，我已經和我父母說了你的情況，他們會看在你懷孕的份上不說什麽的，時間長了就好了！”
“你是說你說這孩子是你的？”
“朵，這是我們倆的秘密，只有這樣這個孩子才能好好長大！這不是你希望的嗎？”
“是！”趙朵流下了眼淚。
“不過，我也有件事情請你諒解！”
“你說！”趙朵激動的說。
“我有一兒一女，大女兒叫鄭華，現在已經念大二了，平時基本不怎麽回來，兒子叫鄭齊，現在在讀高三，還有一學期就考大學了。我不想影響他們學習，所以，就得先委屈你先瞞著他們，我已經和我父母商量好了，就說他們媽媽去照顧她姥爺了，讓他們管你叫姑姑，等鄭齊考上大學了，我們再慢慢告訴他們，你看，行嗎？”
“我懂！行！”
“還有，我們家經濟條件不是那麽富裕，前兩年房改把積蓄交了房錢，這兩年孩子們上學花費也大，所以，日子，”
“我不怕，我會好好操持家務的！我也會對你的父母，你的孩子好的！”
“不，不是這個意思，我是怕委屈你！”
“家昌哥，沒有什麽比我過去這幾年過的再委屈的日子了！還有什麽是比死了更委屈的事嗎？”
“還有，將來哪一天，你如果有了喜歡的人，你可以隨時和我提出來，我馬上和你辦離婚！絕不拖累你！如果你放心，孩子交給我都沒關系！”
“家昌哥，我不會了，我不會有比你更喜歡的人了！”
“朵，別這麽說，現在是你覺得最黑暗的時候，你看事情的顏色也是錯的，以後你會發現很多事情並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，而是有更美麗的一面。”
趙朵不禁撲倒了家昌懷裏哭了起來。
趙朵和家昌辦了結婚手續，臉上的傷是讓照相的人塗了厚厚的粉，照相的人也有些奇怪，這臉上亂七八糟的女人怎麽能樂得如此合不攏嘴，而這個比她要大上好多的男人，也算是眼光奇特了。
家昌的父母見到了趙朵也有些意外。他們的確沒有想到趙朵比家昌要小那麽多。那臉又是怎麽了，想到家昌曾經說過她要自殺，想象著可能是自己弄的，兩個老人雖說心裏不痛快，也不太敢招惹這個一天之內突然落在自己家戶口上的新媳婦。
鄭齊晚上回家的時候發現家了媽媽突然去姥爺家，有些擔心，因為，在他的記憶裏，這是第一次，而且，沒有和他告別。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‘姑姑’卻很親切，就是臉上的指印有些讓他感覺不舒服，這是怎麽樣一個親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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